洋葱John

《雪女》 连载九

九:


“来一包柿籽。”

“7块。”

“雨下大了啊。”

“我们有伞,20一把。”

“没事,我等一会。”

“那里有座,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啊。”

“不急的,我只是随便逛逛。”

“唉,来的不是时候呐,不下雨的话,这条街倒是挺有趣的。”

“我记得这里有家月球咖啡店的,怎么没了?”

“都关几年了,难得还有人记得。”

“他家的咖啡挺不错。”

“他家的服务员都很漂亮。”

“哈哈,是啊。”

“早就关了,现在那里给企鹅住了。”


宋朝有个叫夏元鼎的书生,从甘肃到杭州求学,一路上看惯人间百态,很多诗书里看不懂的东西在这一路上感受到了,于是就留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千年绝句。我仅仅淋了半场雨,吃了半包柿籽,就同样能“得来全不费工夫”,运气这东西果然是因人而异的。


月球咖啡馆曾经是我天天去的地方,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在热闹的房间里独自静坐的自己的样子,就像仍能看见太阳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黑影一样。被阳光晒得香喷喷的木桌木椅,干干净净的窗玻璃,各种各样的咖啡拉花,当然,还有漂亮的服务员。


而如今这视网膜上的残影却像剪接错误的胶片电影,木桌木椅早不翼而飞,窗户上糊着破烂的旧报纸,咖啡拉花成了墙角的白沫,漂亮的服务员也像墙头路过的猫一般杳无踪迹?我努力回忆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可无论绞怎么尽脑汁却终无所获,记忆终究还是在某个街角突然消失,再也找不见。

这里何时出现了一座企鹅公馆了?


企鹅公馆,既不是企鹅旅馆也不是企鹅大厦,啧啧,真是个气派的名字,可惜委实没法让人把这气派的名字和眼前的这幢危楼联系起来。似乎整条常熟路上唯独这栋楼被挑选出来,成为某个宗教组织对时间之神的献祭品——残破的墙壁,裸露的水泥,肮脏的楼梯,和所有上了年岁的东西都会泛出的油腻腻的味道,就像有谁在这栋楼上盖了一块发黄的塑料布一般。这一切都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崭崭新的咖啡店,光亮的木地板和年轻的服务员,仿佛成为了某种遥远的传说。


门上并没有锁,我踩着吱呀呀作响的地板走进楼道时,刺鼻的骚臭味随着风从楼梯上吹来,我皱着眉头掩住鼻子,随着落满灰尘的宽扶手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上。我似乎有些紧张,但绝不是因为擅闯公馆的缘故,而是和骚臭味一同弥散的某种味道——一种被刻上标志性特质的味道——就像潜藏在斑斓树丛中等待猎物的山猫。是的,消毒水的味道,正是医院中那种渗入每一扇门帘每一块瓷砖每一张床单的消毒水气味,这气味让我感到浑身紧张。


小时候我常去医院,因为母亲是医生。我常常坐在楼道里的长木椅上看着病人行来走去,有愁眉苦脸的,也有满面春风的,当然多数还是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其实或许人们在哪里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是我在医院中看见他们而已,所以才留下了这样古怪的印象。细想起来医院竟然是我童年的游乐场啊,比什么小树林窄胡同或者百草园三味书屋要好玩得多,急症室,病房,X光室,毕竟有那么多可去的地方,除了太平间和手术室是绝对禁止的,其他地方都可以出入无碍。当然我最喜欢的还要数躲在急症室的帘子后面看别人打针,看着白花花的屁股被无端地扎上一针,我就嘿嘿地傻乐,冲着一张张纸痛苦的表情做鬼脸——哦,其实医院里的人们还是有表情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起医院来的呢?以至于现在提起医院就浑身难受,着实没有道理啊。是某本小说的描述,某个朋友的遭遇,抑或某部电影的片段都未可知,反正就这样讨厌起来了,简直讨厌得咬牙切齿。现在想起来不如说是这世上对医院的一种集体迫害浪潮。


企鹅公馆一共六层,每一层都是一模一样的6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一模一样的空空如也,我挨个走过房门,冰冷的走廊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法国人管它叫dejavu,意思是“即视感”,此刻我正在即视感中一间一间地探进脑袋,在即视感中扫视房间里的一片荒芜,像大学里每天巡查宿舍的老师。


企鹅哪去了?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企鹅,这个世界依然安然无恙地正常运转着?


这里应该有什么,这里必定有什么,我发觉自己并不关心企鹅,我似乎在寻找除了企鹅之外的其他东西,尽管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在推开第六层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房门时,我终于有所发现。


一个女人坐在房间的中央。


“你终于来了。”她说,雪白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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